事前做足功夫,大費周章才來到尼泊爾,沒理由就因一時顧慮而臨陣退縮。人一世,草木一秋,不親眼看珠峰,誓不歸。我說要是死的話,死在一起也不錯,If we die, we die together。
花都夢圓 靈光初現
十多二十年前,我和太太是巴黎的常客。我倆喜歡住在第八區 Rue Pasquier 的一家酒店,由那裡徒步到 Rue Royale, Place Vendome, Rue Faubourg St Honore 才五分鐘,陪太太購物,牽手到附近的 Lucas Carton, Carre des Feuillants, Ritz 酒店用餐。回想起來,是段如花似夢,快樂似雲上天堂的日子。
結婚時,在 Place Vendome 的 Van Cleef & Arpels 選了一枚鑲襯珍珠的鑽石指環給她。造形纖巧,帶一抹東方美態, 獨特處是它內圈的編號是001,在將來,到永遠,她都是我獨特的第一。店員說到這兒,我想也不想便買下了。
遇上真正物有所值的東西,有需要又非負擔不起,還諸多考慮,回頭再尋,即使未至於朝花夕拾,徒呼奈何,我自覺也會為店家見笑。
步出店門,遮陽帳篷下是燦爛歡顏,她笑得開心極了,我想起信用卡公司廣告說的 「此刻無價」,真說到心裏去了。
那時,我倆都愛吃,曾在一天內吃了六顆米芝蓮星,直至晚飯末段,也不無勉力而為之感。有回在六月天,在經常光顧的 Lucas Carton, 太太一口氣點了她最愛的兩道名菜,白菜蒸鴨肝和兔肉鵝肝餡餅。侍應輕輕提醒,兩道菜都有肥肝, 太太斷言沒有問題。
餐後,如常在 Faubourg St Honore 散步,她開始感覺胸口作悶,要找家酒吧稍息。最後,還不免「獲利回吐」,才得自在。她才領悟剛才侍應提點,明白夏日不宜過多肥肝。她說:「食唔落,真係唔好夾硬嚟!」她的靈性之光,大概在那一刻生起。
高山仰止 又喜又驚
太太近年愛看高山, 之前宏願是坐直升機到喜馬拉雅山⋯.腳。到過北非對出,西班牙屬土 Tenerife 島上,海拔三千七百米高的El Teide 火山後,我們決定一步登天,坐飛機去看額菲爾士峰。
當行程準備得八八九九,開始查看觀峰航班時,發現兩個月前才有一架飛機在觀峰後回程時在加德滿都郊區墮落。再看下去,前一年又有一宗墮機事件。尼泊爾的航空安全紀錄, 看來風險與山高等量齊觀。
我一向本著生死有命,富貴由天,但顧慮較多的她知道後, 馬上叫暫停,要待到達當地後,才再聆聽內心的呼喚。
為作補償,我特別加插了一趟往遠足休閒勝地 Pokhara 的預演定驚行程。雖然也要坐飛機,但此航線好像從沒有罹難意外,而且網客說窗外也能瞥見喜馬拉雅山脈,是個「減甜」的觀峰航班。
坐港龍航空到達加德滿都時,已是晚上十一時多,為免在計程車上再生枝節,逕自到機場內的櫃枱召車。司機領我們到門外,見到一輛比經典「迷李」還要小一號的破車,車身上塗了一些五彩的圖案,沒有完好油漆。元朗劏車場的廢棄車也比它好十倍。
瞥見不遠處的計程車,明顯比這車新淨。我笑問司機:「就是這輛?」,他亦笑著回答:「正是。」旁邊坐在候車圍欄上的兩個小夥子齊笑說:"Welcome to your beautiful car "。
既來之,則安之,我們笑看着司機把行李箱放進只能容下它一半的車尾。關不上的車窗,十二月半夜七八度的寒風,吹得我格外清明,夾雜著廢氣喉噴出來未盡燃的汽油味,居然有一種兩極共存,清中有濁,濁中有清之感。
坐上這輛「鬼馬神仙車」,太太雖然有點抱怨,但大家都打從懷裡笑個不停。反正入住的 Hyatt Regency酒店距離機場不遠,就當是體驗一趟奇幻過山車罷。
到達酒店,打賞了給我們難忘經歷的司機後,匆匆下車,門僮看見我們的座駕,神情有點兒意外,要是他看見行李箱上的商務客艙籤條,我想他會更驚詫。
蝴蝶穿花 世外桃源
太太的鼻子特別靈敏,丁點兒汚濁氣味也受不了。以往到泰國、越南等地方,她也有不快時刻,只不過有其他的好處補償。這次來尼泊爾,一心是只為了看山,不是古蹟文物。酒店有定時專車往加德滿都市中心,但要到古蹟所在的 Durbar Square 還需要一段行程。甫下車不久,她已說不宜在室外久留。
於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在旅客文章中見過叫An An 的西藏菜館,要爬幾級樓梯,樓上雅座沒兩桌人客,也頗清雅。尼泊爾菜除了受印度影響,有咖哩食制外,也有甚多西藏菜影子,最盛行吃像餃子的饃饃,當地叫Momo, 饀料可以是羊、雞、雜菜等。
點了饃饃、炒飯、炒雜菜,連飲品共七項,才七百盧比不到,約港幣六十多元,可能是半生旅行中最便宜一頓。食味沒有大期望,自然沒有失望,十分中規中矩。
飯後打的回府,酒店擁有一個面積十多公頃的花園,是汚染的加德滿都中的世外桃源。聖誕時節,白天氣溫仍可以達十多二十度,仍有蝴蝶在飛舞。說來,尼泊爾獨特的地理位置,在一百五十公里的南北度內,由海拔六十米陡升到世界最高點,海拔8848 米的額菲爾士峰(中國稱珠穆朗瑪,尼泊爾叫 Sagarmatha),令它成為世界上生物種類最多樣化的國度之一。全世界十五個蝴蝶科中,這裡可以找到十一個, 超過五百多種。
在花園散過步,就已經到了Regency Club Lounge 的下午輕食時段。這兒的葡萄酒理想,小食精緻,沒有煙肉香腸,代之的是堅果、乳酪、放在白色小匙上的小點。這兒應該是我到過 Hyatt 的貴賓樓層中,最舒適、食物飲料最有水準之一。到了五十之年,晚飯其實已不需要吃太多,最好的是她亦有同感, 兩人輕酌美酒,看著夜色逐漸降臨,窗外的白鴿雙飛屋簷下。想到晏幾道的詞,「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雙飛」。
金峰玉露 魚尾輕舞
我們提早到機場去乘 Pokhara 的航班,為了拿到右面第一二排的座位,因為是由東往西飛,右方才看到北部的高山。如願已償,起飛未幾,她已望着窗外連綿的白色雪山興奮入迷。
Pohkara 海拔一千多米,遠離城市塵埃,空氣格外清新,是熱門的毅行遠足觀山之地。有一大湖,沿湖盡是食肆酒吧旅館手工藝品衣飾店,雖則如此,但絲毫未染芭提雅式惡俗, 甚至被譽為「最浪漫的蜜月地點」。
僱一小舟,泛舟湖中,湖光山色,乘著滑翔降落傘的人兒跟鳥兒在雲上空中共舞,一刻明白這兒浪漫之處。
我們只停一晚,旅館主人也感奇怪。來此,不為毅行,而是凌晨到Sarangkot 山頭,較近距離看共七個近七千到近八千米的 Annapurna 群峰。除了最近的世界盃,我們從沒有凌晨四時多就起來。四周漆黑,空氣中帶著露水,還要爬五百米的陂。當然,當親眼看到第一道曙光照在最搶鏡,陡峭有如金字塔的 Machhapuchhre (6997 m) 峰頂時,一切辛勞也覺絕對值得。這峰又稱Fishtail,看它外形就明白,雖不是最高,至今仍未有人能征服。金光燦爛的魚尾,她開心得在底下手舞足蹈。真個金「峰」玉露相逢,勝卻人間無數。
If we die, we die together
翌日回程,我說只剩一個問題,to fly or not to fly? 經過可望而不可即的偷歡,我知道誰也想更進一步。她說:「決定不了, 你來定奪。」事前做足功夫,大費周章才來到尼泊爾,沒理由就因一時顧慮而臨陣退縮。人一世,草木一秋,不親眼看珠峰,誓不歸。我說要是死的話,死在一起也不錯,If we die, we die together。當下她說:「馬上訂票,不要讓我改主意」。
替我訂過機票的Malla 叫我們乘Guna 航空,規模是最出名的 Buddha Air 之後。他說飛機是最新買進,且 Buddha 的早航班已滿。我看過資料說最好是在七時或以前出發,太陽昇起,雲層就會阻礙視野。況且,早前失事的正是 Buddha Air 。
到達機場待七時的航班,才傳來因天氣欠佳暫延的廣播,一個小時後才讓我們乘車到跑道旁等待,又等半小時,差不多可上機時,一位曰本年輕男士看似甚緊張,要上廁所,於是再等二十分鐘。飛機起飛時,已是九時多,機上十四人中,另有北京長者五人,連我倆佔了半數,也算體現了強國崛起。
飛機離地後,一切已是定局,儘管享受吧。有點意外地,空姐讓乘客輪流進入駕駛室觀光,我坐得較後,剛好是飛機直望珠峰的一刻,機長手指口述,Everest,Everest, Lhotse, Lhotse ( 洛子峰,8516 m) 。我馬上連按快門,攝下人生一刻。
降落後,乘客都獲授証書,証明曾經歷了 Once in a lifetime 的珠峰飛航。我們好好的保存這証書,因為曾經搵命搏,也見證了我們的 「飛」一般感情。
P.S. 謹以此文送給Melanie,在尼泊爾遇到的所有善人及汽車,群峰上神明。
文:簡國慧 圖:Keith Kan、Hyatt Regency Kathmandu